历史长河里的相伴相行——读《有豕白蹢:中国古代家猪的考古研究》

来源:中国文物报
作者:​王军敏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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早在人类诞生之时,动物在地球上生存已久。与人类同行的动物种类众多,但猪无疑对人类社会的发展做出了重要贡献。家猪源于野猪,中国古代先民独立地驯化了野猪,家猪从野猪种群分离出来后,人类针对家猪资源进行了饲养技术的创造和发展,作为资源的猪从饮食、肥料、原料、医药、礼俗等多个方面为人类所用。可以说,家猪的驯化和饲养是一项了不起的发明创造,它深刻地影响甚至改变了中国乃至世界的历史进程。

中国社会科学院吕鹏老师长期从事动物考古的研究。作为一名考古人,他用实际成果传达出了考古人的热忱、严谨与敬业。其最新力作《有豕白蹢:中国古代家猪的考古研究》一书,聚焦于中国考古遗址中出土的猪骨遗存,应用动物考古研究方法及相关学科的最新研究结果,探讨中国家猪起源的时间、地点、动因和扩散情况等;家猪的饲养技术与中国古代养猪业相辅相成,技术革新促进推动了中国古代养猪业的发展,汉代开始中国家猪品种走出国门,对世界猪种改良做出重要贡献;中国古代养猪业的发展与家猪的世俗之用相辅相成,猪浑身是宝,它的每个部位都为人类社会的进步提供一定的物质基础;此外,猪还承载了丰富的仪式和文化内涵。

为其有用而多产

就世界范围看,哺乳动物大约有5500种、鸟类有10000多种,然而,家养动物的种类却少之又少,譬如:主要家畜不足20种,除马、黄牛、绵羊、山羊、猪、狗之外,还有骆驼、水牛、羊驼等,而主要家禽不足10种,包括鸡、鸭、鹅、鸽等。可见,并不是所有动物都可以被驯化。猪能够被驯化且逐渐成为“六畜”之一,在满足苛刻的驯化条件的基础上,更因其“有用”使然。

首先,猪是人类主要的肉食来源之一。“民以食为天”,饮食是人类生存和发展的基础。于中国人而言,饮食不仅仅能满足口腹之欲,更是关系人情、民生和礼俗,承载着重要的社会、政治和文化含义。“一方水土养一方人”,各地饮食与地理、气候、生业、风俗、文化、时代和经济紧密相连,构成了中华大地上丰富多彩的地域,可以说,饮食文化已深深植根于中国人的文化基因。而在动物性食物当中,猪的性价比最高。猪是可以移动的肉食库,猪皮、猪肉、猪油、猪血、猪骨还有猪的各种脏器以及骨髓皆为食材。

在中国出土最早家猪遗存的河南舞阳贾湖遗址当中,猪骨遗存破碎且数量较多,其死亡年龄结构以达到肉量最多、肉质最好的个体为主。在发展过程中,猪作为肉食主源的地位虽有所波动,但在东周至秦汉时期,家猪作为肉食主源已经定型。明清时期,随着人口的增长,耕地被大量开垦和开发,猪以其圈养而高产的优点重新回归“天下畜之”的地位。

其次,猪粪积肥的优势非常明显。粪量大;猪圈积肥收集方便;肥性优,不仅能够提供农作物生长必需的养分,而且还能培养地力和改良土壤;速效肥,不需发酵;等等。中国作为农业大国,因地力关乎农作物生长,传统农业中最突出的问题就是肥料的来源。在中国古代,有机肥料的来源主要是靠养猪来解决。养猪的目的不仅是为人类提供肉食,而且是通过养猪将农作物的副产品(如稻草、谷糠和麦麸)和生活中所产生的垃圾(如剩菜、剩饭、猪粪甚至是人粪等)转化为粪肥,用于肥田和提高粮食产量。

商代晚期农田施肥已初具形态;东周时期农田施肥开始普及;直至20世纪70年代,我国肥料的投入仍以有机肥(特别是猪粪肥)为主。而近几十年来,随着无机化肥的大量使用,猪粪已经由富有价值的肥料变成了主要的环境污染源之一。但无可否认的是,猪粪在传统农业社会中确实发挥了十分重要的增加地力的作用。

再次,猪其他部位在人类衣食住行及经济发展方面作用良多。猪皮可以制革,做衣服、充当被褥;猪鬃具有良好的物理性能,中国猪鬃产业曾在二战期间极为兴盛。家猪在生理和结构等诸多方面所有的优势,使其具有重要的医药价值。

技术改良促发展

家猪起源之后,中国古代先民对其进行饲养和管理,并发展出独具中国特色的、代表当时先进水平的家猪饲养技术,推动了古代养猪业的发展。据研究表明,至少在北魏时期,中国家猪的饲养技术已经相当完备且发达。

首先,放养与圈养相结合的管理方式。约束或管理猪的活动范围的方式并非一成不变,而是随着时代的发展灵活选择。在驯化初期,农业初起,农作物产量少,野外食物多,猪在外寻食是很有效率的饲养之法,因此,以放养方式为主,此时猪以养生植物为主食。当然,为了防止猪逃脱,人类会对猪施加一些禁锢手段,比如套上脚绳。商周时期,圈养方式更为普遍。商代晚期的甲骨文中有圈养猪的字形“圂”,表明圈养方式的应用(不仅仅是猪,还包括对马、牛、羊等动物的圈养)已经相当普遍地出现于中原地区。圈养的猪不需要外出觅食,保证了猪的食物来源,且可以更加便利地收集猪粪以肥田。秦汉时期,圈养与放养相结合的方式更趋完善和成熟。上厕下圂(猪圈)的建筑形式至晚在战国时期已经形成。圈养与放养相结合的方式延续的时间很长,直至20世纪70年代,中国不少农村地区仍存有这种习俗。

其次,阉割与选育相结合的品种改良方式。对猪的阉割技术,是中国古代养猪技术进步的标志之一,是中国古代兽医技术的一项伟大的发明。据研究,中国先民对雄猪进行阉割的行为可能早到距今6800至5600年前的仰韶文化早期,甲骨文中有阉割过的猪的专门文字——豖。阉割后的家猪既便于管理,又有益于品种改良,且对猪肉量增长和肉质提升有重要作用。就家猪选育的历时性和共时性变化而言,仰韶时期中原地区家猪尺寸偏小,而北方地区家猪尺寸偏大;龙山时期猪种群的地区差异不甚明显;先秦时期西辽河和长江下游地区猪种群的尺寸偏大,可能分别跟地方品种家猪和野猪占有相当大比例有关,而辽东、淮河中游和中原地区猪种群的尺寸较为接近,表明这些地区可能存在较为广泛的家猪品种交流。商代晚期,出现了新的家猪品种——殷墟肿面猪。汉代开始,家猪品种走出国门,对世界猪种改良做出重要贡献。

再次,因地制宜供给饲料的喂饲方式。在中国古代社会,猪是六畜之一,五谷丰登是六畜兴旺的前提条件,猪饲料的来源主要是就地取材的粗饲料。放养时,“春夏草生”都能成为猪的食物;圈养时,猪能将人类剩余物进行二次利用。改革开放以来,随着经济的发展,猪的饲料转为含油更高的蛋白质类食物,如大豆和玉米等。

国之大事,在祀与戎

祭祀礼仪是中国古代国家制度的重要组成部分,动物祭牲及与之相关的礼仪活动无疑是其中最为重要的内容。中国考古发现的动物祭牲多为家养动物。家猪早在驯化之初和饲养早期阶段已在仪式活动中发挥作用。

猪是史前时期最常见和最主要的动物牺牲,猪牲频繁出现,概因其相对更容易得到。而在考古发掘中,随葬猪的多少与家猪饲养规模有密切关系。仰韶文化中期以来,猪已成为区分社会等级和人群的标志物,其象征地位和财富的作用越发显著,往往等级较高的墓葬才会随葬更多猪骨。可见,新石器时代人类随葬或埋葬猪是一种有意识的行为,不同地区和不同文化人群在不同时期存在差异,具体内涵可能包括巫术、祭祀、财富、地位、肉食等多种因素。

周代以后,将社稷祭祀纳入国家礼制体系之中,祭祀用牲逐渐固定化,用牲数量与人物身份地位相匹配。例如,唐朝中央设太社太稷,为中祀,祭祀用牲用太牢(牛、羊、猪各1),州、县社稷祭祀为小祀,祭祀用牲用羊和猪。唐代规定祭品与官员等级的对应关系,猪牲在三品和五品官员中以羊和猪组合的少牢方式使用,六品以下官员单独使用猪牲。

此外,猪的文化内涵十分丰富。比如,猪是中华龙的原型动物之一,猪龙的形象早在距今8000多年前的辽西地区即已出现,主要是借用了猪的头部特征,为猪首蛇身;龙山至夏商时期,方才奠定现在龙的基本形态。因为猪与“朱”、蹄与“题”谐音,所以,古代有给考生食用熟猪蹄的习俗,意在熟悉考题、朱笔题名。在中国古代汉字中,有“豕”方有家,陈豕于室、合家而祀,这便是“家”的本义,也有学者认为家的本义为猪圈,或有猪圈者为家,无论哪种解释,中国人都将猪和家联系在一起。

《有豕白蹢:中国古代家猪的考古研究》,从动物考古角度讲述了家猪的起源、用途、饲养技术、文化内涵等,而无论哪个方面来说,家猪的起源与发展都与人类活动密不可分。家猪起源阶段,人类对家猪的驯化,一方面因家猪满足人类衣食住行多方面的需求,所以人类有意识地选择猪作为驯化动物之一;另一方面,家猪能够被驯化,也是其主动进入人类社会的选择。家猪发展及地位确定时期,人类在充分利用家猪各部位及其附属资源的同时,主动改进技术并进一步促进家猪品种的改良。可以说,家猪与人类是相伴相行的。

(作者单位:大象出版社)

《有豕白蹢:中国古代家猪的考古研究》

编著:吕鹏

出版社:大象出版社

出版时间:2024年1月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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